刘大侠忆垂死之家印度义工点滴

一。为什么要去仁爱之家?

知道垂死之家是因为看了书《迟到的间隔年》，再次知道垂死之家是因为《背包十年》。这两本书的作者都在仁爱之家做了一段时间义工。我还听过《背包十年》的作者小鹏在我们学校介绍他在印度的义工经历，诸如他怎么学会爱传播爱。这些让我感触很大，也让我非常向往去仁爱之家。

我曾和一个朋友聊天。

我说：我想去印度做义工。

朋友问：义工主要做什么？

我说：洗衣服之类的。

朋友问：那包食宿么？

我说：自己支付所有费用，不提供任何东西。

朋友答：你去印度的钱都可以买台洗衣机去洗衣服了。

我：。。。。

当时的我含糊着把这事糊弄过去。在做完义工之后也终于找到了回答他的答案。

这个世界上最可怕的便是冷漠。特蕾莎修女曾说：“爱不是赞助，因此别只是给钱，而是要伸出你的手——我们的手何其温暖。”在仁爱之家，不需要冷冰冰只会洗 衣服的洗衣机，而需要的是爱。因为有了爱，你愿意洗衣服，愿意喂药，愿意帮老人擦身体，愿意抬他们上厕所，愿意陪着他们。这些都是机器无法代替的。在这里 只需要爱。

二。去往仁爱之家

在印度的经历和遭遇很多。而从瓦纳拉西去往加尔各答则是我们的最后一站，也是此行的初衷。坐了一趟晚点不知道多少小时的火车，近14个小时没吃任何东西， 在空腹时吃了仅有的几个西红柿，肚子绞痛。花了10卢比买了一包青豆和一小包类似爆米花的零食充饥，饥寒交迫地抵达加尔各答。此时已经是晚上8点50了。 到达背包客聚集地Sudder Street觅食然后找旅馆。三个人找了一间450卢比，折合人民币平均每人30元钱左右的旅馆住下，整个房间只有简陋的床和风扇，坏掉的马桶，不出水的 淋浴喷头和我们赖以洗头洗澡的低矮的水龙头。后来才知道在这家旅馆了还住着很多来自其他地方的义工。

第二天6点就起来在水龙头下冲了个头便出发去找Mother House. 到了Mother House的第一印象是安详平和。修女慈祥地对你微笑，我以为我见到了天使，那种笑容是发自内心的，一看便知。因为各种原因我们此次义工赶不上注册，修女 先给我们发了3 days pass，给我们画了公交地图去老人之家Prem Dan.几经迷路终于找到了不起眼的楼，便是我们心心念念的义工目的地。



三。仁爱之家

仅提供一些我自己知道的信息。

仁爱之家分为：
       1.Kalighat，即垂死之家。是照料一些垂死的老人；

       2.Prem Dan，老人之家，照顾需要长期照料但不垂死的老人；

       3.Nirmala  Shishu Bhavan，儿童之家，照料儿童。



做义工的条件？
        做义工其实没有太多门槛。我认为只要你会英语，能和修女或其他义工进行基本的交流，不至于搞不清楚被分配到的任务是什么就行了。其次，义工要自己 cover食宿，但每天上午10点左右都有tea break，可以喝chai和饼干、香蕉之类的。我也没有遭遇在之前的书中出现的面试，修女只是和你聊聊天，了解你想去哪个house做义工罢了。



怎样去做义工？
       1.提前向Missionaries of Charity 致电表示做志愿者的意愿，电话91-33-2249-7115；91-33-2217-2277。

       2.若未提前致电，只需要在儿童之家介绍自己并做登记。

         地址：78. A.J.C Bose Road, Kolkata;

          时间：周一、周三、周五，下午三点，出示护照。周四修女祈祷日不工作。

       3.其他时间到，可以早上7点直接去Mother House拿One day pass.

      我的经验是直接早上去Mother House，拿One day pass，之后和修女沟通，看什么时候可以注册。注册也就是说你成了登记在册的志愿者。如果你觉得注册不重要拿着One day pass去做义工就好。我们拿了3天的pass卡，可是做的义工时间不止3天，修女们也不会过问。

四。义工点滴



Prem Dan义工点滴。


第一天的第一份工作便是洗衣服。洗各种各样的被子、床单、衣服、毛巾。都混在一起洗。洗衣服总共有7步，所有义工流水线般地将衣服在不同的水池中进行着不 同的步骤。和我一起洗衣服的是一个韩国女孩，今天是她义工两周的最后一天。她总是一边洗衣服一边唱着圣歌，你能感受到她的欢乐。后来看到她服侍老人也是如 此，满脸笑容地和老人聊天，她说着韩语，老人说着印地语，却好似能听懂彼此。从她身上学到很多，我学着微笑的工作，和老人说话，甚至自言自语。我学着去寻 找这些事中的乐趣，而不只是机械地变成洗衣的机器。而这样的效果也是很不错的。这在我之后去了垂死之家后有很好的印证。

做的工作还有很多，端茶、刷碗。刷碗是我自己找来的活，很多时候修女们忙着自己的事无暇顾及义工，我们就自己找事儿干。刷碗的时候，我一直想的是在家我怎 么就不愿意洗碗，大老远的跑这儿来洗得倒自得其乐。也是因为这次刷碗，回家后所有的碗我都主动和我妈抢来洗，当然这是后话了。切木瓜，在这里，所有的东西 都不能浪费，木瓜皮不能削得太厚，木瓜籽得留下。帮老人涂身体乳，老人们一个个瘦骨嶙峋的，皮肤异常干燥，需要涂上一层cream。第一次给老人涂脚的时 候，摸着仅剩骨头的脚，自己心里很不好受，尤其是脚板特别干，摸上去就如同摸到了大理石板，感受不到丝毫生机。

抬老人上厕所，老人们都坐在外面的厅里，上厕所需要穿过他们的一排排紧挨着的床。而厕所，其实也就是一个小房间，一个水龙头接着一根管子，几个塑料椅子， 还有几个扫把拖把。上厕所是异常不容易的事。需要两个义工抬着老人坐着的塑料椅（因为多数老人自己都无法走动）到厕所，然后把老人从椅子上抬起来，换到另 一个椅子上，这个椅子类似座便器，但其实也就是塑料椅的座椅上多了个大洞而已。老人上完厕所我们再开水龙头用水管帮老人冲洗下体。老人的衣服脏了，需要及 时换下来，换上新的干净衣服。这样才算基本完成，然后将老人抬回他原来的椅子上，再抬出去。之后，我们需要回来用扫帚将老人的粪便扫到下水口，再用水管把 地板冲洗干净。而这其中的每一步都挺艰难的。记得我和好好搬椅子时，搬一段便完全没力气，需要放下来休息一下。将老人移到其他椅子上也需要我们喊"One Two  Three" 然后一起发力。还记得将老人搬到“座便器”后，塑料椅子整个垮掉，老人当时特别难受，几乎挨着地板了（要知道地板上有多脏，当时还有用扫帚扫干净，没有用 水冲洗地面的）。而我们几个义工也只得在厕所里手忙脚乱把老人扶起来，把她搬回轮椅，换衣服等等。

陪老人聊天。说聊天，真的谈不上，大多数老人是不会英语的。记得我陪了一个老人很长时间，蹲着，听她说话，点头，然后不停地笑。她也笑着用自己的摸我的下 巴，然后亲吻自己的手。这个动作持续了三次。她一直念念有词。我不知道她想表达什么，但似乎这并不重要。我偶尔会把耳朵凑到她嘴巴前，听她说完一句话，看 她的表情然后笑。整个过程，我一直摸着她的手，一度想到自己的奶奶，悄悄地流了眼泪，很平静，但是泪止不住。老人还是笑，我便依然陪老人笑，偶尔模仿她说 话， 两人都笑的乐不可支。但自始至终，我没有听懂一句话。

喂饭。我喂饭的人看上去年纪不太大。她躺在床上，大大的眼睛，不说话，没有一丝表情，总是好似陷入深深的回忆中。而我透过她的眼神竟然感觉她受到的创伤的 可怕。喂她吃饭，她几乎不怎么动嘴巴，一口饭需要很长的时间才咽下去。我一边喂一边发出“啊”示意她张开嘴巴，还一边称赞她吃得好。她依然没有任何表情， 偶尔配合我的嘴型张开嘴，更多的时候还是沉入她的世界里。有时候很慌张愤怒地把所有的饭都吐出来。我只能一一帮她擦干净。

擦油。这是我在Prem Dan最难以名状的经历。就是帮一个全身上下无一处肌肤完好，皮肤裂开，全身掉皮，腐肉发出恶臭的老人擦油。现在的我还能依稀记起当时的气味，以至于我中 午食不下咽胃难受。我们三个义工戴着手套帮她擦油，手碰到之处她都会痛得不行。一擦油，灰黑的皮肤整块整块地掉下来。后来因为老人太痛苦只得用手轻按。帮 她翻身后，鲜红的肉迸出灰色表皮，我分明闻到的是腐烂的味道。我无法感受到她有多痛苦，也不知道擦了油会不会让她稍微好受一点。可是除了做自己能做的这 些，我发现自己无能为力。



事实上，这个世上有太多苦难。我看到的我看不到的都存在着。我看到的，我能做的又少之又少。我做的也没有让苦难减少，而心底更是平添了忧愁。有时会恨自己 不是超人，可是世上根本就没有超人。于是，年复一年，日复一日，痛复一痛。只是，我想人与人之间少些冷漠，总会让这个世界多些温情，多些慰藉，也让受苦受 难的人有些许安慰。又或者这都只是我片面的美好的妄想。每个人都那么忙，哪还有时间不冷漠。

事实上，心和心的距离，说多少话用多少华丽的辞藻都是枉然。当你愿意爱护他，哪怕他只言片语，你都会觉得弥足珍贵。而当你心门紧锁，任凭他人千般敲打万般祈求，也无济于事。爱是很奇妙的东西，不用听，不用说，不用被翻译，就可以感受得到。

事实上，爱远方的人似乎很容易，爱身边的人似乎很难。在义工期间，无数瞬间都让我反省自己对身边最近亲的人做的多么不好。我有多长时间没有陪爷爷奶奶外公 外婆过夜，我有多少次在家衣来伸手饭来张口，我有多少次没有主动做家务。我没有帮奶奶擦过一次身体乳，没有帮妈妈洗过一次脚，没有好好陪老人聊过一次天。 而我又是多幸运，有家人宠着我，做我的避风港，任凭我的任性和倔强。在第一天结束义工后，我打电话给妈妈，说从印度回去后我要回家，去陪爷爷奶奶外公外 婆，去做家务。妈妈说“这一趟值了啊。”无论如何，我从这六个字读到了妈妈一直以来的容忍和对我终于懂事了的欣慰。

事实上，成长可以很慢，也可以很快。很多浅显的道理，人在一个环境中就是绕不过弯来；很多应该珍惜的人和事，总是在失去后才知道珍贵。然后，转瞬之间，却 发现道理都懂了，也还未出现子欲养而亲不在的境地。在我长大时，一切都没有太迟，一切都还能做得更好。这是我的运气和福分。

Kalighat垂死之家义工点滴。


因为各种际遇认识了一个在垂死之家做义工的中国女生小妮子，如何认识的不多赘述了。她个子娇小，一个跑东南亚，几乎不看攻略，全靠嘴巴到处问人，有着我敬 佩的勇气和对很多事物理性的视角。她和我聊了很多，教我作为一个旅行者怎么看待西藏问题，台独问题，一起探讨什么是信仰，怎样才能改变一些事情。从她身上 我学到太多。一直心怀感激。跑题了- -

就是因为她第二天要离开垂死之家了，于是我决定第二天去垂死之家做义工。

垂死之家比Prem Dan要局促很多，整个环境也更阴暗。因为真正的垂死之家好像在修缮，所以老人们也是暂时在Prem Dan的一条狭长的过道里。

第一个工作当然还是洗衣服。只是在垂死之家洗衣服条件也没有那么好。步骤也从简，只有4步。第一步刷掉衣服上的排泄物，第二步在肥皂水用脚踩着洗，第三步 在大盆水中涮洗，第四步放到大桶里洗净肥皂水，拧干。义工之间也会有很多teamwork，彼此也会关心。例外我从脚踩洗衣服后，有义工就马上热心地用水 帮我冲脚上的肥皂泡，据说肥皂液浓度不低，味道也挺刺鼻。而洗床单时，几乎都是两个义工一起拧，床单太沉，合作起来反而更省力气。否则，一洗就一个多小时 的衣服手臂会异常酸痛的。

在茶休期间我又跑过去Prem Dan帮忙老人上厕所等等。一直忙碌着的感觉很好。因为我觉得自己能做的时间真的太少了。

在垂死之家，一直做的第二件事是叠衣服。我叠了整整一个多小时床单和裤子。一个日本老人也是义工，在垂死之家呆了有好几个月的时间，教我怎么叠以及摆放在 柜子中。最后我才明白，只有按照这样的方式叠所有的衣物，这个柜子才能刚好装下。我强烈地感觉到我叠被子就只是在叠被子，脑海里没有任何其他杂念，我就想 着日本老人教我的每一个步骤，一步一步重复着。心里竟然觉得喜悦。我记得很清楚，当时觉得，能这样安安静静地叠一上午被子，什么烦恼都没有，只是叠被子， 不会被任何事物干扰，把被子叠成应该有的模样，就这样简简单单其实挺美好的。一心一意感受被子上被太阳晒干的温度，以及淡淡肥皂水味道。我好像从来没有这 样做过任何一件事。这是我第一次觉得自己做这件就只是做这件事，为了做好这件事。没有其他任何情绪任何干扰。我很欣喜。也许这就是为什么日本老人在这里叠 了那么长时间的被子吧。

晾衣服。晾衣服其实是件挺欢乐的活。我发现越到后面，我做任何事情都能自己找到乐趣。提着篮子去到天台上，太阳很好，我把所有Napkins都挂起来，在 阳光下各种颜色夹杂在一起很漂亮。风很舒服，各色的衣服在晾衣绳上飘，乌鸦在叫。太阳晒着衣服。我在各色的衣服中穿梭寻找着空着得晾衣绳。在天台上可以看 到院子里Jesus的雕像。我的日记中这么写道：突然觉得在这样有阳光的早晨，干着活特别美好特别安定。

陪老人。在垂死之间的这几天，我几乎都在陪伴一个叫Shivani的老人。这个老人让我有太多感动和不舍。也让我在垂死之家找到归属感。这个老人会说英 语，我们一直聊天。但这个老人似乎并不记得太多事情，因为每天她都会把昨天问过我的问题再问一遍，例如，你叫什么名字，你的爸妈叫什么，你是什么 qualification，她看到我系的围裙上写着Oxford，便会说自己在 Oxford Cambridge University 读书。她总问我来自哪里，让我说说自己的国家。然后对我you're my friend, nearest friend。我一直拉着她的手。

直到我义工的最后一天，老人在问完惯例的问题后，拿着我的手重重地摁她的肚子。我问hurt? 她点头，表情很痛苦，说no digest。我便用左手搂住老人的肩，让她靠在我肩膀上，右手一直帮她揉肚子。而这时她的头突然转向我，亲吻了我的脸颊。我变也亲了老人脸颊。她终于露 出了笑容，说so sweet so sweet。还不停地说I'm so glad to meet you. you're so beautiful。

我陪着老人说故事，也第一次听她说她自己的故事。她说她一直没有结婚，因为她学历太高，说她学过10门课。说她有一个哥哥，生病得很严重，在其他 house，没办法来看她。说着说着，老人就哭了。这种状况是我始料未及的。我知道老人一定说到自己的伤心处了，忙着哄她说哭就不漂亮了，一边又帮老人擦 眼泪。老人看着我对我说you come and see me everyday。她说我们是sister，她问我妈妈是不是alive，然后说Your mother is my mother, your fahter is my father, because I don't have father and mather。我听着真的很难过，我不知道如何和老人开口我明天就要离开。这时，茶休时间也到了。修女都过来和老人开玩笑了。老人又亲了我，要我come everyday, promise！为了不让老人明天有太多的期盼，我只得和老人说我明天就要离开。老人一听就哭了。我安慰说还有有其他义工来，可老人说他们不同，她说 you're my sister。我觉得异常难过，只得和老人说I‘ll miss u. I'll come back. Wait for me。她说I'll wait for u everyday。我想我真的再次回去时，老人应该已经不在了。想到这些我也止不住泪。

我从老人口中收获的"God bless you, God save you, God thank you”都是太珍贵的财富。老人问" You love me?"我郑重地回答I love you。离开时，老人已经睡着了。我深深地吻了老人的脸颊。我还吻了其他老人的脸颊。最后一天，其他义工都走了，我却久久不愿意离去。

白发老人你们现在还好么？打针的时候还那么痛苦么？我何时会再回去？那时你们都还在么？



于我的意义


正是在垂死之家我才明白特蕾莎修女所说的“爱一个人”的意义。她说：“假如我们要凑足一定的人数才开始工作，我们就会迷失在数目里，而无法全面照顾和尊重 个人。我只相信个别的接触。每一个人对我而言都是基督。他是那时那刻世上唯一的一个人。”确实如此，任何事，无不是从一个开始。只有先对具体的这一个有意 义，然后才有可能对许多以至整体有意义。没有开始得这一个，也就没有后来的许多个，以至无限个，也就没有整体。很多人对特蕾莎修女说“这个世界上有这么多 的穷人，你救得完么？”她回答：我们遇到的，都将是一个人，那个人，或这个人，总之是具体的人，而不会是抽象的人类。因此，我们也只有通过爱具体的个人， 才能真正爱人类。因为我们不知道那个抽象的人类在哪里。

修女还说“我们常常无法做伟大的事，但我们可以用伟大的爱去做些小事。”小事固然微不足道，但能忠于小事却是一件大事。也是在垂死之家，我才明白你给予的 越多，你得到就越多。当你在给予人，爱人，帮助人的同时，这世界就已经变得很丰饶。比我们只关注自身的时候所能看到的更多，就像是我们和世界的心灵有了共 同的脉动。我知道我拥有了花多少钱都买不到的老人的祝福和爱。我知道我学会了知足和感恩。我知道我更加心平气和。



五。尾声

好像终于写完了。但其实很多事情很多感悟都感觉没有说清道明，或者已经说不清道不明了。德兰修女说痛苦即是幸福，下降即是上升，微小即是伟大，温柔即是刚 强。在世是离乡，而离世则是大归。爱不可爱之人，才是真爱。除了贫穷和饥饿，世界上最大的问题是孤独和冷漠。而在这里只需要爱！